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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 隱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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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安侯府中奴才們個個明火執仗,氣勢洶洶正要往外頭走,迎頭碰見回府的傅成璧,一時驚喜交加,全都跪在了地上:“二小姐!”

玉壺先跑了過來,煌煌火光中一雙眼睛已腫得像個桃兒,這會子見了傅成璧直哭得抽抽噎噎,跪在她的面前一個勁兒地磕頭。

傅成璧將她從地上扶起來,玉壺卻不肯起身,哭道:“姑娘今日就打死奴婢罷!都是奴婢一時貪玩,著了別人的道,才害苦了姑娘……”

玉壺同長公主府的下人放紙鳶頑兒,沒想著會出甚麽事。哪想她要回去尋傅成璧的時候,那些個婢子將她連擁帶拖得到一處僻靜的閣子裏來,牽著她的手說:“往後傅姑娘入了長公主府,咱們就是姊妹了。來日玉壺姐姐成了大丫鬟,穿金戴銀之時也別忘了今日與妹妹們的情意。”

玉壺一聽,怎能還聽不懂這言下之意?

她登時就惱了,一邊往外沖,一邊怒罵起來:“你這等小蹄子還真有一張老臉自稱妹妹,也不問問我甚麽年紀!我們姑娘又是甚麽年紀!這事擺到聖上面前都怕惡心著人,駙馬爺生出這樣的歪心邪意,也不怕天打雷劈啊!?”

可還不等她出去,外頭五大三粗的護院就將她捆了起來。她自知插翅難飛,又想到自家姑娘的處境也大抵如此,一時肝腸寸斷,恨不能直接尋死了好。

好在不久後,院子裏大亂,皆傳傅成璧跑了,喚了一群人去追。玉壺也趁亂逃了出來。

她回到武安侯府,府上沒了旁的主子,她又不敢拿太大的主意,只好吩咐人暗中去尋,誰知人去了兩三茬兒都沒尋到。

玉壺心急如焚,以為傅成璧又被人捉了回去,也顧不得三七二十一,教人抄上家夥,就要去長公主府要人。沒想到還未出府門,就見傅成璧回來了。

玉壺見她安然無恙,不禁悲喜交加,跪在地上只知道淌淚。

她比傅成璧的年歲都要小些,從前雖然知曉傅成璧在京城的處境孤苦,但仍像從前那般依附著主子過活,好過一天是一天。出了今日之事,她才曉得自己是何等無用無恥。

傅小侯爺出京之前,還曾溫聲囑咐她一定要好好照顧傅成璧,她也是曾信誓旦旦地答應過的……

思及此,玉壺只覺得自裁都不足以謝罪,又是一陣磕頭,直磕得額頭都青紫了大片。

傅成璧知道她內疚難安,俯身輕聲說:“此事不怪你,要怪就怪別人用心險惡,也怪我輕心大意。”

玉壺仰起頭來,神情冷厲,以往可尋的稚氣早在焦急中化為烏有:“小小一介賤妾都能欺負到姑娘頭上,可見這京城達官貴人那麽多,豈非個個都能欺負咱們武安侯府沒人?從前老侯爺教導奴才們要與人為善,但這京城水深,與人為善根本防不住旁人險惡。以後奴婢肝腦塗地,也必定護姑娘周全,絕不教姑娘再受今日之辱!”

府上其餘跪著的奴才同樣齊聲喝道:“奴才定為二小姐肝腦塗地!”

傅成璧一時怔然,玉壺這樣的起誓倒與前生無異,她也的確如言做到了。

前世傅成璧在後宮中聖寵優渥,要算計她的人數不勝數。玉壺為了保護她,曾做過不少難登臺面的事。後來玉壺被人抓住把柄,東窗事發,李元鈞知道後龍顏大怒,下旨處之以烹煮極刑。

傅成璧和玉壺雖名為主仆,但情同姐妹,經此一事,她一方對玉壺有愧,一方對李元鈞有恨,漸漸便與李元鈞更為疏遠,也失去了往日的寵愛。

玉壺死前的模樣,傅成璧每每想起,都覺得是一場噩夢。

傅成璧輕輕擁起玉壺,拍撫著她的背,道:“這一遭也是讓你看清楚我在京中的處境,只盼你以後行事更要謹慎沈穩,不要輕易招惹是非。肝腦塗地的話也不許再說,你打小跟著我,我將你視作姊妹。你若是有個萬一,我才真成了無依無靠的人。”

玉壺方才還哭得隱忍克制,此番聽傅成璧一席肺腑之言,伏在她的肩膀上失聲慟哭不已。

眼見著夜風涼了,玉壺不敢再讓傅成璧站在外頭受寒,趕忙服侍著她回房休息。

府上奴才請了郎中來看,郎中把過脈後,只道是體內迷魂散的藥力未去,喝些養氣凝神的湯藥就無礙了,這下眾人才真正放下了心。

待房間裏安靜下來,玉壺在一旁餵著傅成璧喝藥,輕聲問道:“姑娘可有何打算?”

傅成璧知道玉壺在問如何對付長公主府的事,恐她背地裏自己打主意,就如實說道:“有今日之事,就可見盧子俊食色成性,要想抓他的把柄不是甚麽難事。只是現在六扇門在調查長公主府,一旦生亂,難保潛伏在暗處的真兇不會乘機逃了。”

玉壺沈思片刻,點了點頭,“是不該急於一時,先按兵不動,且看段大人能查出甚麽來。若那歹徒真在長公主府上,盧子俊和章氏必定脫不開幹系,左右會惹一身騷,屆時對付起來就容易多了。”

能說出這樣的話,已不是意氣使然。傅成璧看著玉壺清秀蒼白的容色,自知她早晚都會成長起來,長成她都不了解的樣子。前生傅成璧曾很佩服她的膽量,她竟然有自信做好那些事,無一不縝密,無一不勇敢。

正是她的這份勇氣,才支撐傅成璧在後宮中踽踽獨行多年。

看著眼前還尚存稚氣的玉壺,她心中悲戚交疊而至,伸手為玉壺捋了捋鬢邊淩亂的頭發,說:“你也受了不小的驚嚇,一會兒好好睡一覺。”

玉壺笑著蹭了蹭她的手,輕道:“姑娘才要好好休息。今晚該奴婢守夜,奴婢就在外間睡。”

玉壺替她掩好了被角,放下紗帳,掌著燈將屋中的蠟燭一一吹滅,才坐到外間的榻上休息。她獨自守著一盞燈,看著燈芯爆出劈裏啪啦的火花,目色遙遠又空茫,仿佛在暗暗盤算著甚麽。

這頭武安侯府風雨寧靜,長公主府的人卻是通宵達旦,徹夜未眠。

派去追的護院奴才回來跟章氏稟報,說救走傅成璧的人乃是六扇門的魁首段崇。

而無故消失的展行帶著一身傷回府,則辯白說自己與段崇交了手,意圖奪傅成璧回來,但力不能及,才教他們逃脫了,如此才在章氏面前擺脫了自己的嫌疑。

盧子俊回府後就聽說了這等糟心事,一時急怒狠打了章氏一巴掌,怒道:“都是你這賤婦出得餿主意!我就說不成、不成!這回好了,這是讓傅成璧跑了,改明兒讓皇上知道,咱們都完了!”

章氏怎能想到半路殺出了個程咬金?這段崇是京城裏出了名的閻王,只判生死,一心撲在六扇門裏,何以就為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傅成璧出頭?

盧子俊叱罵道:“要是皇上問起罪來,你只說你自己的主意,別將我扯進來!”

這是大難臨頭各自飛了?章氏心冷得都快要裂開了,眼睛止不住地掉淚,卻沒哭出一聲。

盧子俊往日裏見她哭,總是十分憐愛;今日禍事在頭,再對她提不起半分憐惜之心。但也沒再繼續指著她罵,只捱不住地嘆起氣來。

章氏擦去臉上的淚,口吻沒有波瀾:“賤妾福薄,能得夫君這幾年的垂愛已是心滿意足。賤妾本是想成夫君美事,卻作了惡果,乃是賤妾自作自受。若皇上真問其罪來,賤妾一力承擔,必定不會牽連到夫君。”

盧子俊唉聲嘆道:“現在說這些有甚麽用!”

章氏說:“賤妾會與府上的下人串好供詞,若此事真告到禦前去,咱們咬定是傅成璧有意勾引在先,一時也讓她沒個辯法。”

盧子俊急道:“這能成麽?”

“皇上與她雖是舅甥女的關系,但畢竟不是在眼皮子底下生養的,這傅成璧長得媚,跟個妖精似的,皇上還不一定會信誰。況且,若傅成璧是個聰明的,能衡量出其中利害,定會藏著不說。這等事鬧得人盡皆知,只會壞了她的名節,以後想嫁個好人家都難。”

盧子俊一聽覺得有幾番道理,咽了口氣才將心頭急火壓下來。他轉眼看見章氏紅腫的半張臉,不禁有些愧疚,趕忙將她扶到椅子中去,伏在她的膝頭低哄著說:“都落到這般田地,你都肯為我著想……方才是我一時急昏了腦袋,你打我罵我,給自己出氣罷!”

他捉著章氏的手往臉上打,愧然道:“我糊塗!我混賬!”

章氏羞惱,掙著手輕捶了盧子俊幾下。盧子俊佯裝吃痛,“嗳呦”直叫,神態誇張又滑稽。章氏見了破涕而笑,不禁嗔道:“妾身一顆心都托給了夫君,任你傷得千瘡百孔,妾身又有甚麽辦法呢?”

“只此一次,再不會了,再不會了。”盧子俊親吻著她的手指,連連保證道。

……

當日段崇將傅成璧送回府上,並沒有著急回到六扇門中,而是守在了武安侯府附近。

他不知道傅成璧能和長公主府的人結下甚麽仇怨,但對方又是下藥又是派人捉拿,用如此手段欺負一個弱女子,實在卑劣至極。

他恐長公主府的人不肯善罷甘休,再起歹心,就索性轉進武安侯府一旁的巷子裏,準備在此守上一夜,等到了天亮再派六扇門的人來保護她。

這廝夜深人靜,遙遙明月將段崇如松山的身影照得很長很長。

他抱劍靜立,閉目養神,耳朵將八方風聲都聽進心中。

也不知過了多久,晚間的風徐徐拂來,段崇身披著的鶴紋風袍被徐風輕然揚起一角,漸起寒意。靜謐的巷子中驀然響起清脆的鈴鐺響,叮呤叮呤,越來越近。

“你失約了。”

聲音縹緲,但有著勝過月霜的寒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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